兑票连环(下)-《明末隐龙》
武昌绿营的校场,像是被冬日寒风遗忘的荒滩。铅灰色的天空低低压着,呼啸的北风卷着沙砾,狠狠砸在士兵们单薄的号衣上,发出 “簌簌” 的声响。数百名绿营士兵排成的队伍,歪歪扭扭得如同田埂上被踩烂的麦秸 —— 有人缩着脖子搓手,有人跺脚取暖,还有人不住地往手心哈气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对饷银的期待,却又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。
校场中央的高台上,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摇曳着,将三名清军官员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们穿着绣着补子的官服,袖口随意地挽着,正围着一张木桌清点银饼。那些银饼堆在粗布袋子里,泛着暗沉的灰色,像一块块蒙尘的石头,表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铅渣,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,这是清廷用劣质银料掺杂铅块熔铸的饷银,不仅重量不足朝廷定例的七成,成色更是差得可怜,稍一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凹陷的痕迹。
“下一个!” 高台上,一名留着山羊胡的千总扯着嗓子喊,声音里满是不耐烦。
队伍末尾,一名年近五十的老兵踉跄着上前。他的脸上刻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,鬓角的头发早已斑白,一只袖子空荡荡的 —— 那是十年前征剿白莲教时丢的胳膊。他双手颤抖着,枯瘦的手指上布满了老茧和冻疮,小心翼翼地接过千总扔来的饷银。那银饼落在掌心,沉甸甸的触感却没带来丝毫喜悦,反而让他的心一沉 —— 这重量,比上个月又轻了些。
老兵将银饼凑到眼前,借着灯光仔细打量。银饼表面坑坑洼洼,边缘还带着未打磨平整的毛刺,像是随手从炉灰里捡出来的铁块。他犹豫了一下,缓缓将银饼凑到嘴边,用尽力气咬了下去。“咯吱” 一声轻响,银饼坚硬得几乎咬不动,只有一丝冰冷的金属味在口腔里蔓延,紧接着,一股苦涩的铅味泛了上来,刺得他舌根发麻。
老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他踉跄着后退一步,握着银饼的手不住地颤抖,绝望地低吼道:“这是什么破玩意儿!连三成银都不到!” 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士兵中激起了涟漪,“家里的老婆孩子还等着这钱买米下锅,就凭这破银饼,能买几升米?上个月用这银饼买米,掌柜的还得扣我两成秤,这个月…… 这个月怕是连糠麸都买不起了!”
“张老哥说得对!” 旁边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立刻附和,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,却满眼愤懑,“我昨儿听同乡说,成都那边早就不用这破银子了!人家用的是‘蜀锦券’,一张券能换好米好布,去钱庄还能兑足色纹银,比这破铅饼子强百倍!” 他掂了掂手中的银饼,语气里满是委屈,“咱们这饷银,擦屁股都嫌硬,怎么养家糊口啊!我娘还在乡下等着我寄钱抓药,这破东西拿回去,怕是连药铺都不收!”
“可不是嘛!”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也凑了过来,他手里攥着银饼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“前几日我休沐,去武昌城里的绸缎庄买布,想给婆娘做件新衣裳。掌柜的见了我这银饼,头摇得像拨浪鼓,说现在城里的商铺都收‘蜀锦券’,谁还收这破银饼!” 他咽了口唾沫,声音压低了些,却更添愤怒,“掌柜的还偷偷跟我说,这银饼成色太差,熔了都提炼不出多少银子,他们收了就是赔本!你说咱们这当兵的,拿命换的饷银,到头来就是这么个破烂货!”
抱怨声像潮水般在士兵中蔓延开来,原本歪扭的队伍彻底乱了,有人往前挤着想要理论,有人挥舞着手中的银饼咒骂,还有人低着头唉声叹气,眼中的绝望越来越浓。高台上的千总见状,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他 “唰” 地一声拔出腰刀,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厉声呵斥道:“都闭嘴!反了你们不成!这是朝廷发的饷银,能拿到就不错了,还敢在这里闹事!”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士兵们,语气越发凶狠,“再敢多说一个字,就按军法处置!拉出去杖毙!你们谁想试试?”
士兵们的声音瞬间哑了下去,一个个低下头,不敢再与千总对视。但他们攥着银饼的手更紧了,指节泛白,眼神里的不满和绝望却像野草般疯长。手中那枚劣质银饼的冰冷触感,与传闻中能兑换好米好布、成色十足的 “蜀锦券” 形成了鲜明对比 —— 一个是清廷敷衍塞责的破烂,一个是能让人安心的依靠。在这强烈的对比中,清廷的公信力正一点点崩塌,像被寒风侵蚀的土墙,随时可能坍塌。
没人注意到,校场外围的一棵老槐树下,两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身影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。其中一人面容俊朗,眼神锐利,正是陈墨;另一人穿着绸缎马褂,气质沉稳,正是乔致庸。陈墨看着高台上官员的蛮横,再看看士兵们眼中的绝望,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,低声对乔致庸道:“乔兄,你看,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。”
乔致庸微微点头,目光落在士兵们手中的银饼上,语气笃定:“用‘蜀锦券’构建跨地域金融链,不仅能吸走清廷的硬通货,更能瓦解他们统治的根基。如今武昌的商铺已经开始拒收清廷的饷银,士兵们也对这劣质银饼怨声载道,用不了多久,‘蜀锦券’就会彻底取代清廷的银子,成为百姓和士兵心中的依靠。”
陈墨望着校场上渐渐安静却暗流涌动的人群,眼神深邃:“当百姓与士兵都开始信任‘蜀锦券’,唾弃清廷的劣质银饼时,这场无硝烟的金融战,我们川东新军,就已经稳操胜券了。接下来,只需要等着清廷的金融体系,一步步走向崩溃。”